孟红娟:我们的歌声

我们的歌声从天峒山脚飞向遥远又辽阔的大草原。

很多年前,我在一所僻静的县属农村中学教书。这所学校坐落在野花当篱笆、松鼠满树跑、云朵随手摘的天峒山脚下。

那年,在开学工作布置会上,我被教务主任宣布的新学年工作安排蒙住了。我的教学任务除了教高三文科班的政治课,还兼任全校初中三个年级的音乐课。让一位五音不全的思政老师去上音乐课?我没听错吧?然而,这份兼职我一干就是六年。我像荒草一样在农村长大,那时的农村,村村有小学,但是一个村的学龄孩子加起来不到二十人。在村小,不同年级的学生集中在一个班级学习,由同一个老师为学生轮流上不同的课。老师只教我们语文和算术,也带我们去参加生产劳动,如采茶、捡牛粪等。即使到了中学,我依然没有上过音乐课。

让我去给孩子们上音乐课,无疑是赶鸭子上架。站在音乐的艺术王国里,我一片茫然。领导对我说,你肯定会想办法的。看天边的片云,可以织出晚霞,可以随山风飘移,可以孕育雷音,也许一切皆有可能。

会后,我从总务处领了教材和教学参考用书,还领了一台录音机和教学磁带。离正式上课还有一周,我将音乐教材带回家,顺便到新华书店买了一本简谱教程,边学习边备课。每天早上,后坑的小溪哗哗流淌,我对着老家后门的桑叶地大声地唱,一遍又一遍:1-do(哆),2-re(来),3-mi(咪),4-fa(发),5-sol(索),6-la(拉),7-si(西)……小鸟从树上飞过,不知它们有没有注意到桑叶地旁那个在大声念叨的人。一周时间,我学会了所有的基础音符、节奏、音高、音程等音乐知识。

到音乐教室,我尝试将这些音在钢琴上弹出来。在农村,想有一架音准键稳的钢琴是奢望。那架落满灰尘的老旧钢琴黯然地站在教室一角,我轻轻拂去灰尘,带着崇敬的心情打开琴盖,用手指敲了几个音,以我的听力来衡量,音是不准的。有的琴键按下去,半天也弹不回来。但要学弹歌曲,没有乐器是不行的。

怎么办?只能先按教材的进度上课。等到国庆节,我自费去省城买了一台雅马哈电子琴。有了电子琴,我的音乐自学有了明显进展。我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座山里,那是我不熟悉的,我感到新鲜。山里的空气、清流、植被、声音,跟我的日常是完全不一样的。雪,拍打着窗扉,落在山上;雨,敲击着羽毛球场的栏杆,渗进地里。我除了完成高中的思政课教学,就是在单身宿舍里练习一首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歌曲:《校园的早晨》《长城谣》《南泥湾》《二月里来》《幸福在哪里》……我自学一首就教学生一首,一学年下来,三个年级六册书,辅助以电子琴和录音机,我竟然像模像样地当起了乡村音乐老师。我和学生一起,有时沉浸在勃拉姆斯舒缓的《摇篮曲》里不愿醒来;有时来到《桑塔·露琪亚》的小船上,感受大海的微波起伏;有时走进《纺织姑娘》,看低矮茅屋里的灯光,见年轻的姑娘坐在窗口旁。我们的歌声从天峒山脚飞向遥远又辽阔的大草原。

那六年,我一边教政治课,一边教音乐课。政治课通过鲜活的情景和材料,丰富人的情绪情感等体验,它讲究严密的逻辑思维和严谨的实证精神。而跳跃的音符是艺术的精灵,音乐通过美的节奏和旋律,发挥审美功能。一个是实在的、严肃的,一个是轻盈的、浪漫的。我每天在“实在”和“轻盈”间穿行、切换,这使我的职业生涯除了端正的理想、信念,又平添了花的声音、雨的晶莹和云的多姿,我感觉我的生活有趣有味多了。

在农村中学的时光,我跟天峒山下的植物一起,汲取了天光和地材,自由而蓬勃地生长着。(孟红娟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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